世说新语:结拜兄弟
一声吼

1943年冬天,雪下得真是太大了。我奶奶的四个孩子,最大的大伯十一岁,最小的父亲刚满月,都断炊两天了。天黑时分,我奶奶和四个孩子静静地躺在床上,对蹲在门口的我爷爷说:“他爹,再想不到办法,我娘儿几个熬不过天明了。”
我爷爷很木讷,半锅烟工夫才“哦”一声,又过了半锅烟工夫站起来,说:“我……想办法。”我奶奶问他想什么办法,他却不见了。
除了偷,我爷爷还能想什么办法呢?
黑天白雪,风大天冷,我爷爷迈开两条大长腿,十里的路,半个多钟头就走到了。
透过院门,我爷爷看到,常家灯火通明,常爷端坐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,家人依次而坐,下人们站立一旁,一个个神色凝重,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呼呼的风声。我爷爷上身只穿一件破棉袄,赶路时出了一身汗,现在很冷,只得悄悄走开,钻进村头的一个草堆洞里等。
我爷爷在草堆洞里睡了一觉后再来时,常家的灯火熄了。我爷爷凭着风雪声的掩护翻进院子,又凭着曾经替东家给常家送过一次粮的印象,很快就摸进了粮仓,又摸到一个褡裢,装上米,再用绳子绑到腰身上。
从粮仓出来,我爷爷傻了:进来时他是就着院墙外的一棵树才爬上近丈高的墙头的,可院子里没有树,上不了墙。摸索了好一会儿,我爷爷才发现西厢房的一扇窗子靠近院墙,可以就着窗子上墙。我爷爷提提裤脚,就要往窗台上跨──房里的灯突然亮了。我爷爷急忙往下一蹲,缩到窗脚下,双手紧捂口鼻。
屋里并没有动静。我爷爷悄悄地将身子往后仰了仰,看见雪白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女人的影像,一动不动,似乎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。
好一会儿,屋里的女人还是毫无动静。我爷爷轻轻向后退了几步,隔着窗纸,他依稀认出女人是常家少奶奶。常家少奶奶我爷爷见过,人长得好,心肠也好,那次送粮时她亲自给我爷爷他们几个做苦力的端茶拿点心。
我爷爷不知道常家少奶奶深更半夜独坐窗前干什么,又探头看,发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。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?我爷爷想起先前在院门外看到的情景,莫非常家也遇到了难事?常家能有什么难事?
冷,饿,腿脚麻木,我爷爷坐到窗脚下,决定等腿不麻了,就翻出去。
我爷爷太辛苦了,一坐下就睡着了。
“咚”一声响通过墙壁传进我爷爷耳里,很响。我爷爷猛然醒来,院子里除了风雪声什么都没有。我爷爷豁出去了,站起,一脚踏上窗台,另一只脚往院墙上一撑,双手往墙头一扒,身子就跃上了墙头。
“啪!”我爷爷跳下了墙,但不是院外,而是院内──他刚才跃起的同时仿佛看到屋内房梁上挂着一个人,是常家少奶奶。常家少奶奶在上吊,刚才的声响是她踢倒凳子发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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