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忆散文：母亲的心愿(2)

母亲的生存境像

那场抗争，母亲在茫然而惊诧的泪水中以一个普通农家女子的彻底失败而告终。

那个冬天，殷红的霞光凄凉地抚摸着村庄，像是隐隐地给母亲唱出一曲浮沉的挽歌。母亲濒临绝境，一阵一阵的风把弱小的她撂倒。不几日，昏昏沉沉卧床而起后的母亲性情大变。她唱着，跳着，叫骂着，时不时地跑到父亲学校的教舍外朝窗内扔些小土块。长期饱受拮据贫困的母亲疯了……

后来，父亲筹到些钱，带上母亲辗转求医。痊愈后的母亲提起这些过往，眼睛里流露着感伤。她始终忘不了为她说过一句公道话的魏泽红，一次次地说：“多么好的人啊！”父亲临走前交代母亲：“我走之后，房前屋后保持原有的模樣。”父亲驾鹤西去之后，母亲宛如失侣的孤鸿，一直形单影只地守护在那里。墙角的青苔，地里的庄稼，老房子前后的大树，还有父亲遗留的气息，都让母亲怀念和依眷，她时常在我归来的时候，对我喃喃自语：“这老头子，教了一生书，就留下一套课桌椅。”

我想保留老房子，保存父亲一件至爱的遗物，留住父亲一生全部的家底，作为父亲母亲一代人在村庄生活的历史见证。我跟母亲说，我想重新换一个地方建一幢房子。母亲死活不答应。

然而，一天的清晨，一台铲土机轰鸣着开了过来，那些在老房子屋檐下拉着家常的鸡惊慌失措地一飞而起。一只眯眼打盹儿的黄色花斑猫仰头随后溜走，大树上的叶子在风中摇摆，树上的鸟儿一哄而散，它们嗅到了空气中荡起的无限留念与哀思。

老房子訇然而倒，好像村庄的一片叶子掉了。我站在不远处，恍若隔世，痴痴地看着纪念碑一样的老房子变成一堆废墟，直到一切不复存在，我愧疚地说不出一句话。老村，古屋，风蚀的时光之墙，走完了它的沧海桑田，它的责任与使命，它的忧伤与苦闷。从前的主人们写在里面的所有故事，温暖过我对乡恋的记忆。天空一片瓦蓝，飘过的白云，让我又想起往日的情景，我的时时牵系着我的老房子，父亲母亲的体温还在，夜里的鼾声还在，父亲母亲望我归乡的眼神还在，我不得不跟老房子挥手告别，就像父亲陪我一程后无端地离去。

母亲固执地在一堆废墟里翻找，用手不停地拨动一些物什，试图找出一两件不能够随便丢弃的东西。我木然地看着她，她缓缓移动的身影传递着一种落寞与失落，仿佛那里面包含着她多少酸甜苦辣，贫寒又温暖的回忆啊！

母亲住进了新建的一套房子里，暖烘烘的床，白亮的墙壁，透明的窗玻璃，柴米油盐等一应俱全，母亲的日子温暖而踏实。只是母亲再也拿不动一弯镰刀，一把铁锨，再也不能够和乡邻结伴走向田问。她守着偌大的宅院，会不时地对着父亲留下的那套课桌椅发呆叹息：“多能干的一个人啊！十里八乡的人家门口的对联都是求他写的，没有一个人说过这老头子一句坏话！要是他能活到现在，赶上这么好的日子，住上这么大的房子，那该是有多高兴的事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