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:天鹅绒(3)
天鹅绒
上世纪60年代末到70年代,政府把大批城市居民迁徙到贫困地区,称为“上山下乡运动”,民间把这个运动叫作“下放”。唐雨林、司马、我父亲都在1969年那年“下放”在三个相邻的县,也从这一年开始,三个人约定:每年的大年初一下午聚合到我父亲家里,豪赌一夜,第二天上午八点分手。为了一夜豪赌,也为了老友相聚,唐雨林要顶着寒风,骑一个半小时的车子。一个半小时是指正常的行驶时间,不包括他在路上打猎的时间。我们记得他当时的样子,背着猎枪,满脸通红,双目发亮,鬓边汗湿着,自行车后面捆着年货,年货里有他即兴打来的野物。我们老远就冲着他咧开嘴巴笑,他的口袋里还装着白果,他教我们如何把白果埋在灶膛热灰里爆着吃。有一次,他一本正经地对我们说,白果爆裂的声音特别像他放屁的声音。于是,我们扔下白果,爬到他的身上,把他揍到求饶。
总而言之,他一点也不像个杀人犯的样子。
姚妹妹跟着丈夫“下放”那年恰好整四十岁。她一点也不伤感,她认为将来会有许多变通的方法。但是唐雨林心情沉重,这儿太穷了,太穷的地方总是像死一般寂静,他不喜欢这种毫无内容的寂静。他跟在向导后面,不动声色地打量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当地人,在赌场上他就经常用这种目光打量对手。他发现他走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。
他走着走着,就和那个穷女人的儿子碰上了。
穷女人叫李杨氏,她的儿子叫李东方。李杨氏疯骂了三年,恰巧在唐雨林一家来的这一天清醒过来。她不知道自己能清醒多少时候,赶紧梳了头,烧水洗个热水澡,穿上鞋子,乘着清醒又自尊的时候,急急忙忙地跳河了。
她跳河的地方忽然熱闹起来,许多人朝河边跑过去,又围着河嚷嚷:“死了,死了。死透了。没用了。”向导扔下唐雨林一家过去看热闹,一会儿过来说:“死的是小队长的老娘。三年前丢掉了两斤猪肉,就疯了。听说今天醒了,梳个头,洗个澡,穿上鞋子,就投河了——洗什么澡?多此一举,反正要投河嘛。”
于是,唐雨林看见了李东方,李东方就看见了唐雨林的那杆猎枪。他一愣,眼里露出惘然的神情,一时竟无话可说,他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猎枪,这杆猎枪看上去与本地民兵训练时用的“三八”式步枪有很大的不同,它很华丽,带着城市里陌生的富足的气息,隐隐地还透着某种异国情调。它咄咄逼人。他不知道对它说些什么。
他黑而瘦,裤管和袖管看上去空荡荡的。从后面看,简直看不到屁股在哪里。肩膀高而宽,显得整个人像个“T”形,硬而且冷,设着一道防线。但是他的神情却是不设防的,他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对什么都认真的样子——什么都认真,却什么都不准备问的样子。眼梢略略上扬,眼眸晶亮,令人想起某种驯顺的食草动物。另外,他经常随着外部情况而变换表情,这个习惯使他像一个没有多少心思的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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