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随笔:我妈妈第一次住院(2)
对抗
年幼时,我感觉吃大肉、穿新衣是难事。过了而立之年,又一直在生存与理想之间踌躇和挣扎。我妈确诊糖尿病后,我才发觉糖尿病人的饮食,最让人煎熬。维持生命的七大营养素,好像除了水,我妈能理解它的作用之外,其他的依旧保持着喜欢就吃,不喜欢不吃的习惯。近年,她稀疏的牙齿更为懒怠。去镶牙,牙科大夫一听又是糖尿病,又是高血压,吓得连连摆手,仿佛遇到了碰瓷的,这让我非常沮丧。
相比我大娘,我妈还算节制。我大娘糖尿病史15年,她才不管什么八点十点还是二十点,西瓜、红薯、香蕉、鸡蛋糕,这些我妈徐徐图之的东西,我大娘敞开了吃。每次提起大娘的放任自流,我妈看似批判,其实是羡慕,大娘只是她安抚我的“工具”,好让我降低对她的监管力度。
我主厨时,必不潦草。三月的油菜,绿莹莹抽着嫩薹,洗净切碎,六成燕麦片,三成黄面,拌入一个鸡蛋,二两嫩豆腐和少许油盐,蒸了六个菜窝窝,再配上粥。我妈略有惊讶,尝了一口连说好吃。她拿起一个菜窝窝冲48床示好,老姐姐,也吃点忆苦思甜饭吧?人家略微转下头,说不用,有人送。然后拉拉脖子周围的毛毯,像是扎起一道篱笆。
人家都这样划清了界限,可我妈热情得有点冒失,继续说,也不顾我使眼色。48床可不管你是一片真心或者假意,人家直接挑明了,说只喜欢吃野菜的。
我妈略微吃惊48床的不近人情,大约为了捡回她散落一地的自尊心,她居然说,野菜有啥好吃的,油菜的味儿才正。
我妈这话不假,但凡野菜在她看来,都是贫穷日子的缩影,她不愿意赋予过多的美好。比如猪毛妮菜、荠菜、枸杞芽、苦苦苗或者面条菜,现在是饭店里的野味,我妈却极为厌恶野菜独特的土腥味和清苦味。她还吃过榆皮面,滑溜溜带着甜味儿,可面汤黏稠得像糨糊,喝一口就下去半碗,一半坠在碗里,一半系在嗓子里。粗粝的植物纤维,纠结在空无一物的肠道里,肚子硬得就像石板。说起往事,我妈像是在讲故事,我虽然不能深刻体会她所经历的过往,但是,我会感恩那些粗糙、不堪下咽的东西,是它们,让我妈活了下来。我妈边喝粥便感叹,说自己命真大,吃土都没被憋死。
我俩的谈话,让邻居48床也跟着活泛起来。她一骨碌坐直身子,不请自来地加入了追溯旧时光的话题里。光说不带劲,她还比画着去山沟里挖野菜被蜜蜂蜇了几口的经历,手舞足蹈,活泼极了。她耳垂上的金耳环,也左右摇摆,漾起一道道金光……
直到此刻,47床和48床才算真正做了邻居。二人说完野菜,又说起了观音土——被饥饿折磨的人们,吃光了粮食,吃光了野菜,吃光了树皮,终于吃起了土。把挖回来的观音土碾碎、过罗,烙成饼子,滑腻腻、白生生的,眼看是馍,嚼着是土,吞到肚子里就成了石头。明知不是粮食,也无法被人体吸收,却暂缓了人们强烈的饥饿感——难怪,这种能够烧制观音瓷像的矿物土,被人们称之为观音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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