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选散文:苦,是一种岁月(4)
世界是年轮的样子
那是在南糯山,穿过普洱茶的园地,大马的林子一下把我吸引住。一棵树就像一座时间的城堡。好些树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,树龄差不多都在千年以上。就是说,从我这儿往上十几代,这些树就已经立在这里了。十几代人,一个接一个来到这个世界,又接连从世界上消失。祖父去世的时候,我还不到二十岁。那时候,总觉得人一生足够长,一百年好像赶得上一千年。到父亲去世时,我已经是不惑的年纪,知道一生的时间其实很短,物理学中的动力加速度同样适用于人,越往后时间过得越快。在南糯山遇上这些树,我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。躺在林子里,每一棵树都在空中走着风,又像在从那里走回来。光影游移,世界在我的眼里,就是年轮的样子。太史公修史,说是“自周公卒五百岁而生孔子,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”。两个五百年,由周而春秋,由秦而汉,足以让许多显赫一时的人物消失干净。好些东西消失了,树还在。
又想起小时候爬过的那棵树。记不起那是一棵什么树,现在也没什么人可问了。就在地坪边上,一棵一百多年的树。我爷爷小时候爬过,我父亲爬过。几代人的童年都在那上头。不知怎么就被伐走了。剩下一个树墩,爷爷花了不少时间总算把它跟四周的根系断开。挖出来的树墩就搁在地坪里。我不止一次去数盘在上面的年轮。每一次都被旁的东西打断,有时是一只蚊子或者一道光,有时是谁朝我喊了一声。要不就是眼一晃,数过的和没有数的又跑到一起去了。爷爷见了,就在边上笑。他说长了那么久的东西,哪能那么容易数下来。接下来的那个冬天好像特别冷,我们就在火塘里烧那只大树墩。搭上一些木块,一天天由外往里烧:先是我爬树的时候,接下来是我父亲,再往后就到了爷爷那时候。一开始杀了一只鸡,在一边用罐子煨鸡汤。过两天又用罐子煨上紫苏汤。紫苏汤里有豆豉、有猪油,还有葱和盐,喝起来也有滋有味的。再往后就是煨茶了。罐子里的水装得并不满,煨过一阵就开始往罐口外探头探脑。随后就一圈一圈沸起,沸出年轮的模样,好像树身上的东西进到了罐子里面。罐肚里开始咕隆咕隆响,像在跟火说话。老树煎老茶,爷爷喝起来比喝鸡汤来得还要响:先是呼的一声朝碗里吹上一口气,接着长长地唆上一口,回肠荡气欸乃一声,最后咂上两咂。
看了爷爷喝茶的样子,再看倒在碗里的茶水,浓得像熬出来的红糖汁,我疑心那是极好喝的东西,就喝了一口——苦!爷爷说是苦,茶和树身上的年岁本来就苦。我说我不要喝茶。喝茶还不如去吃屋檐上吊的冰凌。爷爷说你还小啊。
原载《散文》2021年第5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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