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节选:那年夏天,在牧场上发生的事(2)
努尔曼老汉和猎狗巴力斯
最使努尔曼老汉难以忘怀的,还是那年夏牧场上发生的事了。
那是一个漆黑的夜。守夜睡着的努尔曼,被巴力斯的一阵吠咬声惊醒。“糟糕,羊群遭了狼了!”他抄起身边的猎枪,打亮手电,喊了起来:“巴力斯,巴力斯,巴斯、巴斯(唆使狗咬)!”没有巴力斯的吠声,只是隐隐约约地从离羊群不远的沟洼里,传来巴力斯的厮咬声。努尔曼立刻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沟洼扑去。电筒的光柱,终于落在沟洼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。努尔曼定睛看时,只见一只腹下垂着两排胀鼓鼓的乳房的母狼,巧妙地咬住了一只哈萨克羊的脖子,不住地用尾巴抽打着羊身,企图牵着肥羊溜掉;巴力斯狠狠扯住了母狼的咽喉,不让它逃脱。母狼恶狠狠地“哼哼”着,它的嘴已经僵了(当狼过分恼怒时,一经咬住,嘴就僵了)。巴力斯恼怒地“呜呜”着。那只不幸的羊,当见到人来时,居然求救似的挣扎着,悲哀可怜地“咩”了一声,肥大的羊尾巴紧张地摆了几下,掉下几粒粪蛋子来。凭着经验,努尔曼老汉明白了这条母狼只是想牵回只羊,让崽子们学会下口吃羊的本事。“哼,让你的孩子们尝尝这个该多好。”他朝着掌心啐了口唾沫,举起猎枪向母狼头上砸去,母狼哼了一声,软绵绵地躺倒了,可是巴力斯还不松口,直到努尔曼的枪托在母狼头上砸出血浆,母狼慢慢伸直了腿,巴力斯才丢下狼尸,摇晃着尾巴亲昵地嗅着主人身上的特殊气味。努尔曼满意地抚摸着巴力斯的头……
“唉,多好的一条狗,如今……有什么办法呢?那个刘书记怎么会偏偏看中了我的狗。到头来还反咬我一口,真气煞人!”一想起巴力斯,努尔曼老汉总要想起县委刘书记来,好像有一只小猫钻进他的心口,在那里不停地抓挠着……此刻,刘书记的笑脸浮现在努尔曼眼前——这事还得从一年前说起。
那正是牧区打草大忙季节。烈日高悬,烤炙着换了秋装的大地,远远望去,山根那片被开垦后弃耕的草原,缓缓升腾着的蜃气,活像冒起的缕缕青烟。从山谷中奔泻下来的溪流两旁,被芟镰刈倒的大片牧草,晒得枯黄,正散发着热烘烘的气味。
努尔曼扛着芟镰,落在人群后面,心痛地望着山脚下那一大片种了一年以后弃耕的黑黝黝的荒地,怎么也想象不出这里在几年前,还是一片绿茵茵的春秋牧场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你说干脆不用搞牧业了吧,上面下达的活畜收购指标和肉食上缴任务一年比一年大,可是牧業上的草场却被胡乱开垦后弃耕了。现在可好,既种不成庄稼,也放不了牛羊,看上去像个秃子的脑袋——光秃秃的,使人怪难受的。一旦刮起风来,尘土飞扬,天昏地暗。也不知是哪一个聪明人出的主意。老汉想着自己的心事,沿着被烈日烤灼得尘土飞扬的大道,慢慢走进阿吾勒。要在过去,每当走进阿吾勒,他的内心总是充满了激情——新中国成立前,这里的面貌活像个麻子的脸——看不得。所以,老百姓才起名叫“期巴尔”。新中国成立后,特别是灯塔牧场在这里建立,使期巴尔的容颜变得像个美丽的少女,使人越看越想看,越看越喜欢。然而这几年来,每当走进阿吾勒,一眼望见那场部旧址的残垣断壁(场部搬迁时,为了盖新舍,将这里的屋 顶揭去了),心里感到无限惆怅:为什么灯塔牧场的命运就如此飘忽不定?你看先后换了三个县委书记,四个场党委书记,场址也先后搬迁六次。牧场所辖地盘,今天被划给那个公社,明天又归给这个公社,后天从另一个公社划给一个生产队,日子好像过一天算一天,连个饲草饲料基地都没有。今年春天里一场大雪成灾,吞掉了牧场一万多头牲畜,牧业上的一点儿油水,被县银行扣除了农业贷款;其余的春耕时也被农业队的拖拉机吃光了。现在,这个公私合营牧场已经有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了。对此,场领导无能为力,群众更是着急。可是,县上的几个主任、书记,说牧场是“老大难”单位,也不经常来。听说前些日子县上新来的第一把手刘书记到场部来过一趟,并作了一番指示,说要抓好“批邓、反击右倾翻案风”,这是当前的纲。也不知什么是“右倾翻案风”,不抓生产,老百姓吃什么,穿什么,努尔曼清清楚楚地记得,在土改、合作化、人民公社化时,县上也就三个领导——一位书记,一位县长,一位副县长,而且也没有小汽车。这几个领导总是骑着马,到全县各个角落里去亲眼看看下边的情况。那几个人一年还能到他家住上几宿。甚至在向冬、春牧场转畜的艰苦日子里,县上领导都是在马背上和牧民们一道冒着风雪赶着羊群。如今听说县上光小汽车就五辆,也没见哪个领导到他家来,哪怕喝上一口奶茶也好。他们偶尔到牧场来上一趟,也只从场部食堂吃上几个肉菜便回县上了。他想,这也许是沟坎绊不住马蹄,小汽车的四个轮子却过不了沟坎的缘故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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