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精选：克里姆林宫之上(8)

克里姆林宫之上

他的父亲自豪地注视着他，母亲默然流泪。一百多人的旁听席按捺不住一阵又一阵的激动。法庭急忙宣布休庭。

鲜花！在被告的襻儿上，在被告的手中，在被告的膝上，在所有被告席上——辩护律师和旁听席的人们献上了鲜艳的郁金香。

1906 年11 月2 日，判决书在空无一人的法庭上宣读：托洛茨基和14 名同党终身流放西伯利亚，剥夺全部公民权利。

苦役场在遥远的北极圈内的鄂毕多尔斯克（现为萨列哈尔德），鄂毕河从它的身边流过，将它的冤情汇入了直向北冰洋的奔流。但铁路将它拒于1700 俄里之外，而电报局也远在850 俄里处。

押送的雪橇到了别列佐沃，这是一个伤寒病正在肆虐的村子，奥斯加克人（汉特人）像苍蝇一样死在小茅舍里。

一个被遣去救死扶伤的流放犯医生，不惧合谋策划逃跑罪的加倍刑罚，暗地里指点托洛茨基假装坐骨神经痛，以择机逃跑。但谁来指点这世界呢？

“它广袤得连方向都没有了，只剩下冰冻的苍茫。”

“该死的造物主啊！”

–40℃的午夜终于没了呼吸。托洛茨基赶紧将藏在鞋底的金卢布取了出来，给了一个本地济良人的酒鬼向导，便套上奥斯加克人的棉袄，坐上逃亡的雪橇，回头向南。

酒鬼向导双手抓着酒壶，不停地喝，不停地醉，不停地抵抗着冰雪与严寒，任由驯鹿奔跑。

北极熊向雪橇扑过来了。这北极圈霸主的嗅觉极其灵敏，可以捕捉到方圆一公里或冰雪下一米的气味。

托洛茨基无奈地搓着双手，酒鬼向导啪的一个响鞭，北极熊逃跑了。在天空一样的莽茫里，酒鬼向导的响鞭就是平安，就是方向，就是未来。

托洛茨基幻想着，意大利诗人马利内蒂的未来主义飞来了，转了几个圈，落到了寥寥无几的小茅屋上，那奥斯加克人可怜的斜线和椭圆。

“狂放的原始。——与过去决裂。——俄国未来主义粗成的元素。”

雪橇也要歇息。它一停下来就收起一路向前的果敢，畏缩到冰雪里。酒鬼向导便同奥斯加克人，以及人家的老婆孩子，一起尽情狂饮，一塌糊涂了，不省人事了。

世界也不省人事了，发誓拯救全世界酒鬼的革命者成了酒鬼拯救的逃犯。托洛茨基听从酒鬼的吩咐，同奥斯加克人一起去围捕强壮的驯鹿，以替换伤残的驯鹿。

但他仍然忘不了，在融雪煮茶的时候暖和一下双手，掏出一个本子，记下冰雪荒原的惊心动魄与美丽，构想着他的未来主义。

让喜欢生吃活鱼、猎捕麋鹿的土著人种上土豆、小麦，让土著女人不再像鱼一样被捕捉、奴役，还让冻土里的狼、貂、狐狸、麋鹿等野兽有它们的家园。

路边的人间烟火渐渐多了起来，托洛茨基成了一个从北极圈归来的探险家。他要瞒过路人的眼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