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精摘:关外离歌
离歌

1
1921年的春天,雁门关的冰雪才刚刚消融,一些有着强大生命力的绿色在山石缝隙和铁样灌木尖顶处冒出。这绿色本应是柔软的,然而,我母亲却在这柔软的季节里收到最坏的消息:她爹掉下悬崖。
站在山崖边,我母亲朝下看去,她爹连同骡和骡车一起,散落在悬崖之下。那是怎样一幅场景啊,一旦入了眼睛就如楔子揳入墙体,再难起出,即便起出也必然留下深刻黑暗的疤痕。骡车碎裂成片段,那头曾经勤勤恳恳的黑骡终结了辛劳的一生,死在光天化日之下,从上往下看去还没有一条狗的体量大。这简直是对它辛劳一生的最大讽刺,明明它干过的活和使过的力气超过一整个山脉。而我母亲的爹,折叠在凸起的岩石上,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。
我的母亲,手里拉着她弟弟,呜啊哭出声。她的哭声惊起栖息在悬崖里的一头苍鹰,它张开阔大的双翼射向天空。我母亲哭,不是因为她懂得了死亡与隔绝,也不是领悟到上天残忍的原笔原意,她只是被黑紫山崖的茬口、被上冲的孤鹰以及折叠的爹、被到处都是坟冢的雁门关所逼迫和诱导,而有的本能。
呜啊——我母亲的哭声上去的时候高亢而苍凉,是骑在鹰背上直插云霄。落下来时候清脆伶俐,如翻飞的胡燕,是小女孩的驚慌失措。
上天的残忍在于从不为哭声所动,无论多么大的哭声都不。世间是由哭声构成的,并且不断叠加,而人总是以同样的哭声宣告自己的不幸,令上天无法体察具体的每一个。何况,黑紫色的雁门关最不缺的就是哭泣。
姐姐,莫哭。这时,我母亲的弟弟发出声音,他说姐姐,莫哭。我母亲的手被弟弟反握住了。弟弟的手不大,与他的声音一样有着没有长大成人的孱弱和纤细。我母亲比弟弟高不出多少,侧脸过来看弟弟,恰好与弟弟紫色的眼眸对接。那是与雁门关相同颜色的紫,是山高林密和白骨累累的紫,是厮杀震天和山岳崩颓的紫,在与光线相接对齐的刹那闪出异能般的光亮。我母亲很是吃惊,一下就收住哭号。弟弟说:姐姐,莫哭。
就是这句话成为我母亲一生的起兴,定下她此后活在人间的风格、情感、节奏和走向。姐姐,莫哭。我母亲在她弥留之际这样对我讲述,她说她与弟弟的眼睛对接那一天才是弟弟真正的降生,他手上的热度和力量远远超出他的年龄。他的眼睛是紫色。紫色是雁门关的颜色,成就着雁门关横扫八荒、纵贯千古的名节和气概。假如紫色就是弟弟,那还有比这更大的靠山吗?
李卉,这是我母亲的开始,然而她的一生已经结束,我只能按照我的认知和明暗层次来复述,这其中的虚实对比与色相饱和,不可避免地携带我个人的意识。没关系,你只要感受故事里的流动与变化,体味人物的体温和气息,就够了。我讲这个故事不是要向你说明什么,因为这个故事本身就是在说明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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