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精摘:关外离歌(13)
离歌
我看到阳光从父亲的手指间穿透,他的指节如竹节在太阳下呈现奇特的品色。其间,他突然放了一个屁,我咯咯笑出声来。那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出声吧,从出生就在逃荒的路上,我从不知道人间还有笑这种存在。我的笑是被太阳加持过的,灿烂而热烈,不着边际却铺天盖地。彼时,我父亲头发里散发出的味道以及他蒸腾出的体温,正以不可捉摸的方式从四面八方席卷了我。
6
1955年夏天的一个晌午,我和春梅嫂在铁匠营的大石碾子前打了一架。春梅嫂比我高也比我壮,但她还是输给了我,因为她没我凶狠没我顽强。我所具备的她都不具备,但她还是敢于说出我父亲根本不是八路军,从来没有打过鬼子这样的话。她还说,我父亲从来没有捎信回来过,一定是早叛变投敌了,说不定早去台湾了。
有关我和春梅嫂打架这件事,老魏是这样说的:打得好,早该打一打她们这些由着舌头乱跑的人。你母亲如果在,也会找她打一架。老魏又说。
我母亲已经去世,我作为母亲的女儿与老魏相依为命。我母亲一直不与老魏说话,不过,到后来他们俩的默契程度似乎也无须语言。怕错过我父亲,老魏把家从雁门城搬回铁匠营。我母亲在外面寻找我父亲,老魏就原地等待,这样我父亲一旦回来就再不会错过。我父亲种地种花,养鸡养羊,把家收拾得利落,把炕烧得火热,他说弟弟一回来就有热乎乎的家。但其实这些都是在成全我母亲,一旦回来,有热乎乎的家等待和迎接的是她,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我母亲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,弟弟一点不傻,炮弹落下来的时候会跳开的,对吧?我在母亲的逼视下流着泪诚恳点头。我不能说这是临终嘱托或交接使命,我母亲也不会把她的意志强加给我,生在雁门关群山下的人一如雁门关群山,是天生的诚笃与愚直。我想说的是,从叫她母亲那天起,我就已经上缴了我的意志和走向,这也是我长相越来越靠近我母亲的由来。人人都说我形似一把刀,只有我知道我不是,导引和决定我的从来不是责任和担当,它只是多年前我父亲为我放飞的方片纸鸢,是他突然放的一个屁,以及他头发里和身体上散发的味道,恐怕连他阳光下指节如竹节那样泛起的微微品色也是。
人世间的人分两种,一种是与人与事都能融洽相处,另一种是不容于世。这两种都不容易。相较而言前一种人会活得散淡从容,收获的安宁也较多;后一种人果敢而锐利,自成一派并与世俗分庭抗礼,不一定能成事,但能把自己与周围区分开,后果是不会有安宁。这两种不分高下,但选择的时候一定要慎重。有关我和春梅嫂打架,老魏还对我说过这样的话。
三年后,老魏去世,我嫁给你姥爷。李卉,***和我的关系一直很紧张,她怨恨我对她关心和照顾不够,对此我有愧疚。但是,她说我毫无一个作为女人的情趣与心智,这我就不能同意了。李卉,我是一个在最丧乱年代里吃过白面的人,是被方片纸鸢和品色指节浸漫过的人,我不能把这些全都忘却,而心安理得地去做什么有情趣的、与人与事都能融洽相处的人,我不能,我做不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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