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精摘:关外离歌(7)
离歌
赶走发烧的弟弟,我母亲再不与老魏说话。也不是不与老魏,她是不与任何人说话,连与自己的孩子也不。那是个女孩,后来夭折了。我不能说她的夭折与我母亲没有一点关系,因为这不切合实际。实际上,那女孩一点不像我母亲,反倒十足是个老魏的翻版,照例丑得不能容忍。
那是转过一年后的正月,日寇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扫荡雁门城,随后又挨家挨户搜查,很多人被无缘无故打死。城里人四处逃命,老魏护着他娘,他娘怀里抱着孩子,我母亲跟在后面,在乱枪缝隙间仓皇往城南逃去。逃到滹沱河时,老魏的娘被日本人乱枪击中,倒在滹沱河水里。正是正月,冰封的河水将开未开,老魏的娘倒下去时还抱着孩子。你绝想不到,我母亲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拉老魏的娘,而是停下逃跑的脚步,回头迎向日本人追来的方向。
你要干什么?老魏一把拉住我母亲。
老魏的娘死了,孩子也死了。老魏一巴掌呼在我母亲脸上,为什么不是你抱着孩子?老魏问。
我母亲不与老魏说话已经很长时间,这一巴掌同样撬不开她的嘴。这是老魏第一次动手打我母亲,尽管他严苛,但动手这还是第一次。我母亲在这一巴掌之后缓缓抬起头。按照老魏的逻辑,抱孩子的该是我母亲,连被日本人乱枪打死的也该是我母亲吧。我母亲抓起手边的一只碗,照着老魏就飞过去。
雁门关下长起来的儿女,血液里流淌着英武与血气,可以隐忍也可以蛰伏,但最见不得欺凌与逼迫。老魏后来对我说,那只飞向他的碗在他眉骨上炸开,碗碴割破眉骨,落在地上还扑棱棱转了好几个圈。老魏用手指指他的眉骨。
他眉骨上的疤痕原来是如此来的。我看去,疤痕已结得深久,落满岁月的苔痕,却扑棱棱余势不减。
一只飞碗闹革命,从此,这个家我母亲说了算。
不,老魏说,是从此你母亲开始自己对自己说了算。回顾往事,老魏已经没有年轻时候那么简略,脸上的线条也开始柔和。老魏说,我赶弟弟走有我的道理,弟弟一定是八路军,是个共产党也未可知,他一夜奔逃五十里从雁门关山脚下到县城,绝不是简单来姐姐家喝一碗水吃几碗饭。他应该是带着什么任务,只不过因为发烧不得已,这才敲开姐姐的家门。
他能从日本人的重重封锁下进入县城,又能悄无声息地进到姐姐家,这本身就说明问题,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我也不是不想收留他,实在是,老魏滚一滚喉结,实在是我上有老娘下有出生不久的孩子,还有用二十袋白面换回来的媳妇。老魏问,你能理解吗?
我不恨你母亲。她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,她要是个男人她早拿起武器了。老魏说,从她在滹沱河逃命的时候,能突然回头迎着日本人追来的方向,我就知道。她不是长得像刀,她是血液里有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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