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精摘:关外离歌(23)
离歌
这至关重要。
一股风陡然从我脚下卷起,拂起我的裤脚、我的衣襟、我的领口、我的头发,在我耳边飒飒作响。我的母亲和我的妈随着风并入我的身体,我们合成一个。一切都在风中鼓荡。那么多年的时光化为一股风。风从未如此动情动容。
玉华——我听到父亲呼唤我的声音了!这是我一直保持张望和谛听的修炼出来的功力,我听到了。
我母亲和我妈也听到了。我们悲欣交集。我听到了我就要奔赴我的父亲,想来父亲已经等我很久。
早晨四点出发,走五十里路我来到镇上,坐上开往太原的汽车。我毫无倦色,呼吸畅快,我等不及。
女儿在太原接到我,我们一起找到好人王艾甫。不巧的是,这一天还有来自河北一行十多人的烈士寻亲团,他们也是经过王艾甫的认真核实后,来太原双塔寺烈士陵园寻找离散多年的亲人。
我等不及,我说了我等不及。也不是我等不及,是我父亲等不及,他一直在呼唤我:玉华,玉华——
王艾甫和电视台的记者调集车辆安排大家一起前往祭扫,我已经坐上女儿的车先出发了。你找不到的,里面很大。王艾甫追在车后喊。
果然,烈士陵园里烈士的坟茔纵横交错,别说我从未来过,即便是对陵园布置非常熟悉的工作人员,要在这迷宫一样的墓地里准确找到要找的人,也得费一番功夫。
我想不到,居然有这么多坟茔。居然,是有这么多坟茔。车在长长的甬道中穿行,一块块凸出地面的大理石墓碑从眼前掠过,每一个墓碑下,牺牲的是谁家说过“姐姐莫哭”的弟弟,是谁家抱着女儿奔跑的父亲,又是谁家英武的丈夫,谁家顶梁柱一般的儿子?是谁家磨耗身体到死都没找到的亲人,又是谁家用那么多年张望和谛听过的骨肉?
车在前行,墓碑隐匿在一排排一行行苍翠松柏中,一块块向后闪过。车轮胎摩擦地面是蚕食叶的沙沙声;风过松柏是柴炉煮水的呜呜声;涛走云飞,犹如金石相击;鸟在呖呖,松鼠刷啦跳到另一条枝杈上。玉华——我听到父亲的呼唤,他拉了我一把。
停下。我的手势果断而迅猛。
嘎,我女儿猛然刹车,车胎青烟腾起,地面留下两道黑色车辙。车门打开,我缓慢从车上下来。脚边,就在我下车的脚边,一块乌黑的大理石闪着青色的光芒,我用衣袖拂去落在上面的灰尘,准准的,这正是我父亲的坟茔。
后来,王艾甫把这个称为“奇迹”。你不可能知道你父亲的准确位置。他说。
准准的,我站在我父亲的墓碑前。父亲的名字是嵌进大理石的,方方正正,其中的一竖里正爬着一只急匆匆的蚂蚁。我双腿一弯长跪下去,三束鲜花款款放定,四个长头深深磕下。在我们铁匠营,如果故去的老人听不到儿女的一声哭喊,就断不了阳间的牵念,过不了奈何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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