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摘精选:山梁上,老榆树的女人(25)
青杏
麦收前,阿吉别克托人捎话,儿子割礼,请三哥去。三哥去木垒河城,在沙迪克的马鞍铺子买了一套骑具,带着青杏进山了。
他抱起她,把她放在马上。她的身子不由得簌簌发抖。那年,周马驹就是这么把她放在马上的,她摸了摸额头的疤。他跨上马,左手穿过她腋下,搂着她,纵马驰向山道。
阿吉别克和婆姨巴亚什小跑着迎上来。骑马让他的腿变罗圈了,走路左右晃,手也甩得毫无节奏。
巴亚什穿红裙子,套黑条绒马甲,佩绿色刺绣佩巾。她挽住青杏的胳膊。
阿吉别克手抚在胸口,嫂子,弓身给青杏行过礼,接过三哥的马缰绳,交给身边的巴郎子(哈萨克语:男孩),拥抱了三哥。三哥提过褡裢,递给他,扬了扬下巴,示意他打开。
啥好东西?你来了,我就高兴得很。
阿吉别克抖开褡裢,银饰马鞍露出来,还有银饰笼头、辔头、马鞭子……他的眼睛一亮,哈——他搓着手,握拳在三哥胸口捣一下,三哥——三哥,我——哎——我高兴的,他抱起三哥抡一圈,招手喊儿子把一匹雪青马牵来,换上新骑具,单腿跪地,让儿子上马,在马屁股上击一掌。马扬开四蹄蹿出去。他打一声呼哨,我的鹰,飞了,我的鹰,他张开双臂,俯身转着圈,呦呦呦——飞了。
勺子,巴亚什笑得像花,红艳艳的咯咯咯笑声从掩着的嘴里冲出来。她指着阿吉别克,勺子他是,她对青杏说。
青杏瞟一眼三哥,也笑了。巴亚什笑里的满足和对男人的骄傲感染了她。
阿吉别克带他们到离毡房不远的山坡上,那里坐着一个老人。这个嘛——我的妈妈,他说。我妈妈九个娃娃有呢,他挥手画了个圈,都山里放羊,把山住满了都。她攒劲得很,山一样的。他蹲下身,扶着老阿妈的膝盖,说了几句话。她笑了,皺纹舒展开来,像盛开的花。
老阿妈往旁边挪了挪,拍拍腾出的地方,示意青杏坐下来。
石头已磨去棱角。边上几道裂缝,青草从中钻出来,细弱嫩绿的叶子,颤巍巍地随风摆动。
老阿妈的皮肤几近透明,稀疏疏的白发,麦褐色头皮,红眼圈里蒙着水雾,扭曲的手指像枯藤缠在拐棍上。拐棍是桦木的,早已磨得溜光水滑。她摸摸青杏的脸,拉过她的手,握在手心,摩挲着。太阳像个透明的杏子,金色的光映在她脸上,她眼里也溢满了光。
羊群从山背后漫过来,先是几只,随后是一大片。羊群后面,牧羊人骑马扬鞭,牧羊狗奔前蹿后。
太阳滑落了,夜色漫上来,篝火升腾,冬不拉琴声像奔腾的马蹄,欢快又隐着忧伤,一种不可言喻的神秘力量像水一样漫过青杏。她的眼睛湿了。
第二天上午,他们离开阿吉别克家。
路从梁坡上伸到沟底,不见了,又从另一个梁坡上冒出来。冬麦差不多有膝盖高了,豌豆苗已经拉手,间或一两朵小白花在风里颤巍巍地抖。两只鸟雀追逐着,叽叽啾啾,打一个旋,又打一个旋,飞到山梁背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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