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随笔:文化老树(3)
一棵老树
先生平反出狱,被胡真作为“右派军团”的战将招至旗下,安排在湖南人民出版社当编辑(胡真其时为出版局局长,对新时期湖南出版而言,这是一位总架构师和操盘手)。看看先生所提的选题对象:曾国藩、周作人、清末旅外作者群……以当时人们的认知,哪个不带“右倾”色彩?后来许多人说,这些选题显示了先生的政治敏感和职业勇气,其实只要先生当编辑,不论未来的政治与文化走向往右往左,他愿提出的总会是这些。在当时,这类选题都有些犯忌。先生的过人处,不在于有胆识提出这些选题,而在于有办法将这些选题做成。他不仅没有因此获咎,反而挣得了很多荣誉。有个恰好相反的例子:先生手上有一本《查泰莱夫人的情人》的旧书,他拿出来让好友朱正出版,朱因此受了严厉处分,多少有点责怪先生。先生听了一点不负疚,说朱受处分是因为操作不当,如果是他运作,不仅不会受处罚,而且会赚很多钱。他说自己会把这部书做内部参考资料出,先收钱再发购书票,最后凭书票领书。定价50 元一本,根本不需要卖得吆喝喧天,社会影响不大,经济效益不小。先生的操作方法的确鸡贼,说得朱正只得自认操作不当。先生与政治,就像一对猫鼠冤家,斗得越久,老鼠变得越古灵精怪,到后来,先生的确有了一种游戏心态。和朱正这种“砍倒树了捉八哥”的刻板学者相比,先生算得上是个云淡风轻、拿得起放得下的老江湖。
1988 年先生提前退休,原因是在社内一次公开竞聘中落选。当时先生已调至岳麓社任总编辑。因为社长和总编辑都是正职,工作上两个职务总有些磕磕碰碰。先生的落选,固然与选题取舍、社务管理有关,但根本的原因,应该还是先生职业眼界高,加上性情耿介,多少有些曲高和寡。可见先生的所谓精明,并未真正用到日常为人处世的细节上。以先生当时的地位和影响,他当然可以执拗地为落选讨说法,不退不让斗争到底,也可以让上面重新安排领导岗位,但先生选择了提前退休。这其中自然有不与为伍的傲世心态,更重要的,还是先生人生抉择的大精明,即屏蔽社里的是是非非和社会上的纷纷扰扰,躲进念楼,一心一意搞自己的编辑和写作,以退为进,以舍为取。当先生完全退守念楼,反而成了一个高居云端、可望而不可即的出版传奇。
“右派”后来变成了许多人的一件人生华服。似乎当年能被划为“右派”的,都是政治上有大见解、文化上有大建树、人格上有大节操的人。“右派”中这样的人当然有,但绝非人皆如此。当然,作为一种人生补偿,人家经受了那么残酷的打击甚至迫害,回头作为一种人生资本未尝不可,在某种意义上,也可以视为一种时代公正。只是钟先生没有裹着这件华服安享晚年,他以每日不辍的编辑和写作,开启了人生最笃实而华彩的时段。先生少时的顽劣秉性,悉数被熔铸到事业中。先生的“顽”,表现为对事业目标的执着坚守,三十余年如一日,领着社里的年轻人,编辑“走向世界丛书”,编辑周作人先生的文集;先生的“劣”,表现为不从流俗,不循定评,将自己对中国文化史、中国近代史,以及对中国近现代对外交流史的思想率直表达,使他的那些叙论和散文,成为考据有独径、立论有独见,文字老树精灵、思想超拔飞扬的文化精品。先生的文章乃至人生,由顽劣而至于精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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