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节选:对我好的男人(7)
半面
“那年你出生还不到一岁,”奶奶说,“正月刚过,天气还冷得很,屋子里生着炉子,那天早晨,你爸妈上地里干活儿去了,我把你放在床上……”她开始哽咽。我望着她老泪纵横的脸,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伤心。
奶奶把我放在床上后,她挑着水桶到村子的水房挑水。她临走时在我的手里塞了一块馍,另一只手里塞了一面小拨浪鼓,还用铺开的被子从前面把我围了半圈儿。我一边啃着馍,一边摇着拨浪鼓,就像平时奶奶握在手里对我摇转那样,可是拨浪鼓不听使唤,响得有一下没一下,根本没有连续性和节奏感。有那么一两下,我摇出了一点味道和感觉,这使我很兴奋。但就那么一两下,之后越摇越不行,我的手很快没了力气,最后拨浪鼓从我的手里脱落在床上。我很败兴,很生气,我不想把它重新捡起来。这时候,另一只手里的馍馍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。我两手空空,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好。我觉得很没意思。看看屋子,光线有些昏暗,静悄悄的。我望着窗户,等奶奶来,但奶奶不来。我正要喊叫,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,不是一种,是多种,呼呼的,呼呼呼的。我仔细一听,是床沿边的火炉在叫,我穿过炉盖的缝子,看见里面有一种红色的东西在不住地跳动,摇摆。没想到还有隐隐约约人的叫声,呜呜哇哇的,大喊大叫,有女人的声音,有男人的声音,有小孩儿的声音,就夹杂在火炉呼呼的叫声里,又感觉不在火炉里叫,而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。我从被子的围圈里爬出来,爬呀爬,终于挨近了火炉。我的惨叫就是在这一刻发出的—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把脸蛋触到了火炉的盖子上的。
“我刚到水房,”奶奶说,“就看见喜梅家的院子冒着大烟,火星子跟着黑烟飞出了院墙。”喜梅的奶奶在大门口急得又拍大腿又转圈,扯破了嗓子喊救火。喜梅的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儿去了,家里只有她和喜梅。村子里的年轻人大多下了地,出来救火的没几个人,而且都是老人、娃娃们。奶奶说:“喜梅家只有四间房子,三代人住着,你说,我不去救火行吗?要是四间房烧光了,房子里的粮食烧没了,他们住什么,吃什么呀!救火就是救命啊!可是,我跑回来时,你却夹在床头和炉子的那点道道里,脸蛋在炉面上……”我的肉那么嫩,我不知道奶奶聞到的是烤肉的香味还是臭味。我相信,这个味道肯定是奶奶一辈子忘不掉的唯一的味道,再香再臭的味道也覆盖不了她记忆中我的脸蛋被烤熟的味道。奶奶一声惊叫,就把我抱起来。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,”奶奶说,“还有脸活着见人吗!你也别活了,你活下来就是个黄连命,遭不完的罪,不如我们俩一起死了干净。”她抱着我,跑出了家门,样子就像个疯婆子。她号着,怪叫着,又哭又笑穿过村子。前面滔滔湟河已经不远了,她已经感觉到了一跃而入的悲壮,感觉到了生的不幸和死的尊严,从此我将不会有一个半面人生,她的罪过也随流而去。“可是,”奶奶说,“村里人拦住了我,把你从我怀里夺走,把我扯回家,他们叫来了你爷爷和爸妈,然后把你送到了海宁市的陆军医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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