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说节选:喝茶(11)
茶王
就在那天早上,小老板又来了,点评几句老老板的生意经,然后叉着修长的腿,开始数点那些名茶。数来数去,他说怎么少一饼。
老老板说,怎么少?一点不少。
小老板说,我原先在最下面一排那儿用小茶饼摆了一个英文字母,现在看着,斜了歪了。我瞧您账本,最近也没卖出小饼啊。
那可能是收拾过。老老板把蜡梅插进烫金的花瓶里。
不可能,组成的那个字母间距我是清楚的,我看啊,小老板还想说什么,老老板拿起把空白面的折扇,扇子头打在他嘴上,算是封了他的口。
我还没老。老老板喘起气来又松又垮,像是撑大的裤腰带,你少管点吧。
他们说的话,以及比说话更重要的语气,都已经明白无误地传递给了她。她有些无措了,手攥紧了又松开,里面都是汗,脚也挪不动,似乎是被地板黏住了。
老老板没有看她,小老板嘴角不怀好意地微笑,早晚呀,他拖着长腔,像在对着老老板发出预言,我瞧您守不住这摊,还得跟着我干。
你这不孝子!老老板大怒,又操起折扇来,作势要打儿子,你老子我还没驾鹤西去,少给我打你那新潮算盘,我在云南采茶起步时,你还不知道鼻屎什么味,如今倒要你老子给你打工!
小老板把脸贴上去,您原先不也是打工的?思路得转变呀,您怎么打起的第一桶金呀。文人,文人的方式能行吗?您可是知道的。小老板嘴上笑着,眼里也漾着笑意,双手一举,投降似的小碎步往外溜。
老老板像被掐住喉咙似的,噤声了。
小老板走出去后,老老板才敢摇头,指着门外,冲她叹口气,你说他!黛笙,你说他呀。他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有很多的不自在,这个孩子,怎么打起第一桶金,靠的是一步步的打拼呀!
也许他忘记了——有一天,在他醉酒的时候,她照顾他,在把装满呕吐物的盆子端出去倒掉时,他支起半个身子扯她的袖子,她听到他剧烈地喘气,然后是呜呜的哭泣声,她回过身来,看到他身体蜷缩起来,好像一个瘦弱的小孩子。他說,黛笙,我睡不好,晚上我睡不好,我的时辰也许到了,我得去见我的师傅了,他要我,他想让我谢罪呢。你知道吗?他是个拼配师,是真的有才能啊,读了许多的书,写了很多茶的文章,像你一样,黛笙,他生不逢时啊。而我在他收我为徒之前,注定只是个卖豆腐的,我很小的时候,他路过我们家,我爸妈给他一杯水,往后他好了时,他又来,就说收我为徒。我一直跟着他找茶、做茶,十多年。有一天——他浑浊的眼白飘远起来——师傅家里遭了抢,老老板说到这儿,突然往上一挺,把身子翻过来,整个儿匍匐着,屁股撅在后面。我就这样,黛笙,我就这样藏在床底下,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进来,几下将师傅捅倒。我捂着自己的嘴,蜷缩着,黛笙,就像这样蜷缩着。我没有站出来,在他们走了之后,我趁着夜色跑了。不,老老板眉头的褶子像被绳子穿在一起,我跟他们是一样的,我也打劫了他,我把他的拼配秘方偷走了。在地板下面,老老板突然爬起来,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抠地板砖,他情绪激动地冲黛笙指,那是师傅的,而我把它偷了,我把它偷了,然后卖掉了,假装那是我的,我靠着这个发了家呀。后来,后来师傅死了。我心安理得地靠着配方干起了营生。他突然再次呕吐起来,老泪纵横着,鼻涕和呕吐物一起流淌在深夜漆黑的地板上。她突然泛起一种巨大的怜悯,一种温柔的宽恕,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,她突然觉得他们中间无形的壁垒在融化,她靠近他,抱住他。那是第一次,她在屏风后面抚摸着这具苍老、虚弱的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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