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精选:夜空中,隐约着的不眠星(6)
呼吸困难
娘没哭,神情茫然,仍旧一副无助的样子。也难怪,跟爹共同生活半个世纪,家中大事小事,向来是爹做主,现在爹突然走了,她就像失去了主心骨。娘似站立不稳,身子轻微摇晃。我抱住她:“对不起,娘!我把爹弄丢了。爹再回不来……”娘叹出一口长气,反倒安慰我:我们没
“你也别太难过。你爹大限到了,人拦得住的。他先我享福去了。 ”两行泪从娘眼里冒出来。其实有预示的。怪我太粗
“我蠢呀!娘。爹走,心大意。 ”我哽咽着。
昨天晚上,爹走进我梦里。他在屋里编织篾货,听见生产队长在远远地喊他。爹放下手,在裤腿上擦了擦,起身出门,去了山冲里的生产队长家。我一直站在家门外的路口,等爹,可爹再没回来。
生产队长死去多年。他是我打记事起直至少年时代,最为恐惧的一个人。长着一副马脸,脸上疙瘩成群。这张脸成天黑着,没见它放松地笑过一回。不只我,村里的大人也都怕他。他粗蛮而严厉的声音,时常在村里响起。他参加过抗美援朝,回来后就做生产队长,连续做了多年。直到分田到户,改生产队为小组,他才没做了。
以往做了噩梦,次日必定讲出来,讲破它。今天早上起来后,先是逼爹吃下一碗粉,之后忙着带爹上医院看病,忘了及时将它讲出来。不想,爹真的如梦所示,一去不返。难道生产队长故去这么多年,本性不改,仍要统管旧部,强行将爹喊了去?听娘说,早两年一位过世多年的表爷也这样喊爹过去,爹醒来后,狠狠将他骂了一顿。表爷生前爹对他很好,死后每年七月半烧纸,爹都记得给他烧一个钱包。爹骂他不识好歹,想短自己的阳寿。白天又专门给表爷敬了香,烧了纸钱,还打电话给老家的道士,替自己收了魂,心里才化了这桩事。按说这样的事,没多少人信,但爹很信,我也有些信。我恨自己没能及时讲破它,没能及时给生产队长点香烧纸,喊应他不要带走爹。
上午去附一看病,又发生了两件小事。附一的医疗大楼,虽说是新建的,但停车位照旧紧张,我担心开车去没地方停,就让妻开车送我和爹过去。快到附一才发现,忘了带爹的胸片。爹的胸片,我事先放在沙发上,出门时却忘记拿了。我同爹一样,凡事细心谨慎,以往每回带爹上附一看病,出门前必定将爹应带的物品一一清点好,就诊卡、病历本、身份证、片子之类,一样不少,轻车熟路,从未出过今天这样的纰漏。只好叫妻送了我们之后再返回家中将胸片送来,我先带爹去医院取号排队。
下了车,叫爹原地待着,我跑向门诊楼去借轮椅 ——爹走不了几步,不是腿不行,是呼吸跟不上,但轮椅已被借完,只好又赶去急诊楼借,还剩一把,交八百元押金后,赶紧推着它去马路边接爹。将爹推上门诊楼二楼,用就诊卡在自动柜机上取了号 ——妻前天已经在电脑上预约挂号,再将爹送入候诊室,我便转身下楼,去取妻送来的片子。快到大门口忽然记起,刚刚是不是忘了从自动柜机上拿回就诊卡?摸了下口袋,真的不在,又连忙折回去。跑上楼,看见一个女子站在我取号的那台自动柜机前,手里举着一张就诊卡东张西望。我告诉她,卡是我丢的,她把它交给我,我道声谢谢,她笑笑走开,“男人就是粗心。 留下一句,”就这样,先是把爹的片子忘了,后又把爹的就诊卡丢了。它们跟我上午所犯的其他错误比,原本算不了什么,但这两次丢失,也许正是上苍在继昨晚送梦无效之后,再次对我发出的警示。你都丢两次了,事不过三,接下来千万不要再丢了,再丢你就找不回来了!再丢你就丢不起了!我却懵然不知,无视上苍的善意与提醒,最后竟铸成大错,生生地把爹给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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